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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校骑马进了庄园,外甥女希拉丽亚站在公馆外面的台阶上迎接他。他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她又长高了,变美了。她向着他飞奔过去,他像父亲一样紧紧拥抱她,他们很快走上台阶去看她的母亲。

    他的姐姐男爵夫人也热情地欢迎他。希拉丽亚赶紧出去准备早点。这时,少校高兴地说:“这一次我可以明确告诉她:我们的事办完了。大元帅哥哥看得很清楚,他既管不住佃户,也管不住管家,决定在世时就把财产转让给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他给自己规定的年金当然是优厚的,我们也有能力一直付下去,因为我们眼下收益已经不少,何况将来一切都归我们。新房屋很快就会盖好。我不久就要回去过繁忙的生活,为我们和我们的亲人造福。我们已经看到子女长大成人。我们,他们自己,都还要努把力,赶快把他们的婚事办妥。”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男爵夫人说:“我刚刚发现一个秘密,正要透露给你听。希拉丽亚的心已经不自由了,你的儿子对她不能抱多大希望了,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希望了。”

    “你说什么?”少校大声说,“我们正在为经济事务忙碌,这种爱情却来拖我们的后腿,这怎么成呢?告诉我,亲爱的姐姐,快告诉我,是谁拴住了希拉丽亚的心?难道事情真的糟到这种地步?也许,这只是一时的迷恋,还有希望挽救的!”

    “你先仔细想一想,猜一猜吧!”男爵夫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更加重了弟弟的急躁情绪。这种情绪已经达到顶点。这时,希拉丽亚带着送早点的仆人走进来,谜底暂时无法解开。

    少校认为,现在对这个漂亮的孩子要另眼相看了。他甚至对那个幸运儿产生了嫉妒,想不到那个人的形象会使这个美丽姑娘如此动心。早饭他吃得没有一点味道。其实,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按照他往常的愿望和要求安排的,他却没有注意到。

    大家沉默不语,谈话进行不下去,希拉丽亚快活的神气也几乎消失。男爵夫人觉得很尴尬,就把女儿拖到钢琴旁边;可是,她那才华横溢、感情充沛的演奏没有博得少校多少赞许。他只希望早饭赶快结束,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早点离开。男爵夫人只好站起身来,建议弟弟到花园里去散步。

    姐弟二人刚刚单独在一起,少校就急不可待地重复他吃饭前提过的问题,姐姐迟疑了一会儿,微笑说:“要找到希拉丽亚看中的那个幸运儿并不难,不必走很远,他就近在你跟前:她爱上了你。”

    他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大声说:“说实在的,这使我感到既尴尬又不幸,你劝导我这么做,就是开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玩笑!虽然我的这种惊讶的心情需要过一些时候才能平静下来,但是我一眼就可以看出,这种意外事件一定会损害我们的关系。唯一使我感到安慰的是:这种类型的感情往往是表面的,隐藏在它背后的是自欺欺人。她这样一个心灵纯正、美好的人,会很快从迷惑中解脱出来,这可能要靠自己觉悟,也可能要借助明智人的指点。”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男爵夫人说,“一切迹象表明,占据希拉丽亚整个心灵的,是一种很严肃的感情。”

    “我也不相信她本质上有这种违背自然的感情。”少校回答。“这并不见得什么违背自然的感情,”姐姐说,“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对一个年纪大的男人动过感情,那个人当时比你现在还老。你今年50岁,这个年纪对于德国男人来说,并不算老,因为德国人不像其他活跃民族那样容易衰老。”“你能用什么证实你的猜想呢?”少校说。“不是猜想,是事实。你会慢慢看清的。”

    希拉丽亚走到他们一起来了,少校的感情一反他的理智,又起了变化。她的在场意味着他比以前更受爱戴和尊敬;他也觉得她的言谈举止中情意更浓:他开始权衡姐姐的信念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感觉是极其愉快的。希拉丽亚的确非常可爱。对情人羞羞答答的柔情,与对舅舅的大方洒脱态度,结合得水乳交融,因为她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爱他的。

    花园里春意盎然,少校看见许多老树长出了新叶,觉得自己也恢复了青春,跟最心爱的姑娘在一起,谁都春心欲动的!

    他们一起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全家都极为快乐。晚饭后,希拉丽亚又坐在钢琴旁边。少校觉得乐声与今天早上的不同。曲子弹奏了一个又一个,歌唱了一支又一支,小小的团体到半夜还依依不舍。

    少校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一切摆设都按照他的老习惯安排得舒舒适适,连他所欣赏的几幅铜版画也从别的房间取来挂在这里了;他已经是有心人了,所以对室内的所有陈设都看得很过细,看后很惬意。

    这一夜他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觉得睡足了,生命力一大早就被唤起。但他突然意识到,新的生活方式将带来一些麻烦。多年来,他对兼有主仆双重身分的老马夫没说过一句重话,因为一切总是安排得井井有条:马喂养得好,衣服换洗得也及时。可是今天主人起得太早,他什么都没有准备。接着又有一件事引起少校不安和生气。过去,他觉得自己和仆人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现在,他站到镜子前面,发觉他的样子与他理想中的样子大不相同。两鬓已经无可否认地长出白发,脸上也有明显的皱纹。其实,他在梳妆打扮方面下的工夫比以前多,但白发和皱纹依然如故。对服饰和服装整洁程度,他也很不满意,随便看看,就可以看到外衣上的皱褶和靴子上的灰尘。老马夫不知说什么才好,见主人完全变了样,好不惊讶。

    虽然有这么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少校还是早早地来到了花园。他是来见希拉丽亚的,还真的见到了。她带给他一束鲜花,他却没有勇气像平日那样吻她,拥抱她。他因为遇到世间最大的喜事而不知所措,一任感情驱使,根本不管这感情会把他带向何方。

    没耽搁多长时间,男爵夫人就赶来了。她一面举起邮差刚送到的便条给弟弟看,一面大声说:“猜猜看,这张小纸片通知我们谁来了。”“马上就会知道的!”少校回答。姐姐告诉他,一个演戏的老朋友路过庄园,打算进来看望一下。“能跟他再见一面,很有意思,”少校说,“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我听说,他一直演青年角色。”“他比你总要大10岁吧,”男爵夫人说。“这是肯定的,”少校回答,“我不会记错。”

    不多久,来了一个活跃、身材匀称、讨人喜欢的男子。双方一见面,都愣了一下。很快地,两个朋友就认出了对方。对往事的回忆,使谈话气氛很活跃。双方叙述各自的情况,有问有答,又介绍了目前的情况,很快就感到好像根本没有分开过一样。

    我们得知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大意是:这个人年轻时风度翩翩,惹人喜爱,引起了一个贵夫人的好感,这既是福,也是祸,他陷入了困境,而且有危险。就在这悲惨的命运威胁着他的时候,少校把他解救了出来,他从心底里感谢少校,也感谢少校的姐姐,是她及时提出了忠告,提醒他小心。

    饭前,大家让两位男友单独谈一谈。少校将老朋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端详了一阵子,不仅觉得诧异,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样子看来没有变化,怪不得他能在舞台上一直扮演年轻的情人。

    “你这么死死地盯着我看,可不够礼貌啊,”他终于对少校这么说,“我就是怕你会看出我跟从前比变化太大。”“恰恰相反,”少校回答,“使我感到吃惊的是,你看上去比我还精神,还年轻。记得,我壮着胆子帮你解难时,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而我还是一个鲁莽的小子。”

    “这是你自己的过错,”对方应道,“这是你们这类人的过错。对你们的做法虽然用不着痛斥,但是责备一下还是应该的。你们注重本质,不注重现象。但是,妇果把现象与本质加以比较,就会发现,现象与本质相比,较易消逝,就都懂得,既注重内心又不忽略外表,并没有什么不好。”“你说得很对,”少校接口说,差点没忍住一声长叹。“也许不全对,”上了年纪的年轻人说,“干我这一行的,如果不能超常地保持自己年轻的面容,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而你们是把注意力放在别的更重要、意义更深远的事情上了”。

    “也有这样的情况,”少校说,“就是当人们内心感到青春焕发时,也非常希望变得满面春风。”

    客人不了解少校的真实心情,便从军人的角度进行解释。他详细说明军容的重要性,军官不仅要注重服装,也要注重皮肤和头发。

    “例如,”他继续说,“像你这样,两鬓发白,满脸皱纹,头顶光秃,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你好好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仔细瞧瞧我保养得怎么样?并不需要魔力;为此所耗费的精力,绝对不超过人们每天为损伤自己身体和使自己感到无聊所耗费的精力。”

    少校发现自己从这次偶然的谈话中受益匪浅,庆幸没有匆忙打断他的话。但他还是一面向老朋友赔不是,一边慢慢把谈话引上正题。“可惜我已经错过时机,”他说,“补救是来不及了,我现在只好顺其自然,你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我看什么也没有错过!”,对方说,“只要你们这些做实事时严肃认真的先生不墨守成规,不把那些重视外表的人看成爱虚荣的人。你们失去的只不过是在社交中和个人生活中的某些快乐和满足感。”

    “不施魔法,”少校微笑说,“却能使你们自己青春常驻,其中必有奥秘,至少有报纸上常称赞的那种秘方。你们知道其中哪些效果最好,可以挑选出来做试验。”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朋友回答,“不过你说到了点子上。外貌总是比内心容易衰老。在我们以前试用过的美容品当中,有些的确非常有效,其中有简单的,也有合成的,一部分是我花钱买的或偶然弄到的,一部分是我的艺术界同仁介绍,我在自己身上试验过的。我一直用这些东西,同时不放弃新的研究。我只能对你说这么多。我不会夸张,别的都可以不要,化妆匣一定是随身带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呆上两周,我就会让你试试它的作用。”

    少校想,原来有这么多的方法,在关键时刻,一个偶然的机会把这些方法送上门来了,这无异于雪中关炭。这种想法使少校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看上去果然年轻些了,活跃些了。由于怀着可以使头部和面部与内心一致的希望,他浑身充满了活力,由于怀着尽快了解美容品效应的急切心情,他变得爱活动了。午饭时,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镇定自若地接受希拉丽亚在他面前做出的一切亲昵表示,非常信任地望着她。今天早上他还没有产生这种信任感。

    如果说,在上午,演戏的朋友通过回忆、讲述和对幸福的看法,使少校保持、振奋和加强了那业已被激起的喜悦,那么,在饭后,当这位朋友准备道别,继续赶路时,少校却变得不安起来了。他一定要留住他的朋友,哪怕只住一夜也好。他答应明天一早就备好马车,增加马匹。总之,在没有弄清那个有疗效的化妆匣的内容和用法之前,决不能让这个匣子出屋。少校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决定饭后马上单独找他的老朋友谈。他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心愿,而是转弯抹角地向正题上引。

    他重提前面谈过的话题,保证,就他个人而言,即使有人一时把所有注重外貌的人都看成爱虚荣的人,即使他们还不能从伦理角度理解那些认为必须保养身体的人的观点,但是就他本人而言,他很愿意花更多的精力去注重外表。

    “你不要拿这种话来惹我生气!”那位朋友答道,“这是不动脑筋的人惯用的说法,严格说来,这反映了他们不友好,不诚实的本性。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虚荣指的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乐趣。谁能享受到乐趣,谁就是幸福的人。人们得到乐趣以后,怎么能不表露出喜悦呢?难道要隐藏在生活中,才能得到生活乐趣吗?如果说,好心人,我们只谈好心人,对乐趣的表露进行指责,那仅仅是由于享乐过了头,或者自己作乐时妨碍别人作乐和表露乐趣,那么,这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指责十之八九是由过火行为引起的。但是,为什么要用古板的僵硬态度来反对乐趣的必然表露呢?如果人们允许在一定程度上,在一定时间里,表露出乐趣,那为什么偏偏不认为这种表露是可以原谅,可以容忍的呢?甚至可以说,没有这种表露,好心人是不能存在下来的。自得其乐,要求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是给别人愉快;自己享受美,也会给别人以美的享受。上帝保佑!如果所有的人都爱打扮的话(是指有意识的、有分寸的、正确意义上的打扮),那么,我们这些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全都成为最幸福的人了。女人是天生喜欢打扮的,不过她们越打扮,我们越喜欢她们。年轻人不爱打扮,怎么称其为年轻人呢?即使天性愚钝、毫无价值的人也懂得修饰外表。精明人能很快地把外在美转化为内心美。至于我自己,我完全有理由把自己看成最幸福的人,因为我的职业赋予我打扮的权利,因为我越打扮,越能给人以乐趣。别人受指责的,在我身上却受到称赞,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权利,也荣幸地在进入高龄后,还能打动观众的心,取悦观众。别人到了我这个年纪,不是被迫离开舞台,就是跑龙套。”

    少校不大愿意听完这一大套议论。他想利用朋友所说的“打扮”这个词,以巧妙的方式,把他的心愿吐露给他的朋友听,他怕再谈下去会离题更远,就赶紧直截了当地转入正题。

    “至于我自己,”少校说,“我对你的观点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因为你认为这对我来说还不算太晚。你说过,我在一定程度上还能把耽误了的补回来。请你把你用的油彩、发膏和香脂讲解给我吧,我想试一试!”

    “讲解,”对方说,“比人们想象的难得多。不是简单地把这些小瓶子里的东西分一些给你,把化妆匣里最好的配料留一半给你,就能解决问题的,最难的是使用。讲解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掌握住。配料是否合适,在什么条件下,按什么顺序使用配料,这一切都需要反复试验和思考。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天分,也是不会有效果的。”

    “我看,”少校顶了几句,“你现在是要改口了。你拿出重重困难,是想维护你那些神乎其神的高谈阔论,并不想给我机会和条件,让我到实践中去检验你的言论。”

    “我的朋友,”对方应声说,“你这套激将把戏是不可能激动我去满足你的要求的。如果我对你不怀好意,我就不会一开始向你作介绍。朋友,你想想,人本来就乐意说服别人改变信仰,总想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让别人享受自己所享受的乐趣,并在他们身上重新看到自己和表现自己。如果硬要说这是利己主义,这也是一种最值得爱、最值得称赞的利己主义,正是这种利己主义把我们造成人,并保持人的特点。姑且不论我对你的友谊,仅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也乐意使你成为返老还童术的学生。但是,如果名师不出高徒,我会不安和无所适从的。我说过,仅配料和讲解是不够的,仅靠一般性讲解是学不会使用方法的。出于对你的诚心,也出于我传授知识的意愿,我准备作出任何牺牲。眼下我要为你作出的最大牺牲是:我把我的用人留给你。他是内室侍从,也是一位多面手,虽然他并不是对任何配方都内行,也不是对所有秘密都谙熟,但他熟悉全部的美容方法,在开始阶段对你用处很大,到了你可以亲自动手的时候,我会向你揭示深层次的秘密。”

    “怎么!”少校提高了嗓门,“你的返老还童术还分阶段,有等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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