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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中国文学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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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迁的看法,较诸现代谈文学的人或者还更要清楚一点。理论和文章都很对很好,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到清朝他们的著作便都成为禁书了,他们的运动也给乾嘉学者所打倒了。

    “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这是公安派的主张。在袁中郎(宏道)《叙小修诗》内,他说道:

    “……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亦多本色独造语。然予则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以为未能尽脱近代文人习气故也。

    盖诗文至近代而卑极矣。文则必欲准于秦汉,诗则必欲准于盛唐。剿袭模拟,影响步趋。见人有一语不相肖者,则共指以为野狐外道。曾不知文准秦汉矣,秦汉人曷尝字字准六经欤。诗准盛唐矣,盛唐人曷尝字字学汉魏欤。秦汉而学六经,岂复有秦汉之文?盛唐而学汉魏,岂复有盛唐之诗?惟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极其变,各穷其趣,所以可贵,原不可以优劣论也。

    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则必不可无,必不可无虽欲废焉而不能。雷同则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则虽欲存焉而不能。……”

    这些话,说得都很得要领,也很像近代人所讲的话。

    在中郎为江进之的《雪涛阁集》所作序文内,说明了他对于文学变迁的见解:

    “……夫古有古之诗,今有今之诗,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制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

    后面,他讲到文章的“法”————即现在之所谓“主义”或“体裁”:

    “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者也:矫六朝骈丽饤饾之习者以流丽胜,饤饾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于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然奇则其境必狭,而僻则其务为不以根相胜。故诗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欧苏辈出,大变晚习,于物无所不收,于法无所不有,于情无所不畅,于境无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见宋之不法唐,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

    对于文学史这样看法,较诸说“中国文学在过去所走的全非正路,只有现在所走的道路才对”要高明得多。

    批评江进之的诗,他用了“信腕信口,皆成律度”八个字。这八个字可说是诗言志派一向的主张,直到现在,还没有比这八个字说得更中肯的,就连胡适之先生的“八不主义”也不及这八个字说的更得要领。

    因为他们是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的,所以他们极力地反对摹仿。在刚才所引中郎的《雪涛阁集序》内,有着这样的话:

    “至以剿袭为复古,句比字拟,务为牵合,弃目前之景,摭腐滥之辞,有才者绌于法而不敢自伸其才,无才者拾一二浮泛之语,帮凑成诗。智者牵于习而愚者乐其易。一倡亿和,优人驺从,共谈雅道。吁,诗至此亦可羞哉!”

    我们不能拿现在的眼光,批评他的“优人驺从,共谈雅道”为有封建意味,那是时代使然的。他的反对摹仿古人的见解实在很正确。摹仿可不用思想,因而他所说的这种流弊乃是当然的。近来各学校考试,每每以“董仲舒的思想”或“扬雄的思想”等作为国文题目,这也容易发生如袁中郎所说的这种毛病,使得能作文章的作来不得要领,不能作的更感到无处下笔。外国大学的入学试题,多半是“旅行的快乐”一类,而不是关于莎士比亚的戏曲一类的。中国,也应改变一下,照我想,如能以太阳或杨柳等作为作文题目,当比较合适一些,因为文学的造诣较深的人,可能作得出好文章来。

    伯修(宗道)的见解较中郎稍差一些。在他的《白苏斋集》内的《论文》里边,他也提出了反对学古人的意见:

    “今之圆领方袍,所以学古人之缀叶蔽皮也。今之五味煎熬,所以学古人之茹毛饮血也。何也?古人之意期于饱口腹蔽形体,今人之意亦期于饱口腹蔽形体,未尝异也。彼摘古人字句入己著作者,是无异缀皮叶于衣袂之中,投毛血于殽核之内也。大抵古人之文专期于达,而今人之文专期于不达。以不达学达,是可谓学古者乎?”(《论文》上)

    “……有一派学问则酿出一种意见,有一种意见,则创出一般言语。言语无意见则虚浮,虚浮则雷同矣。故大喜者必绝倒,大哀者必号痛,大怒者必叫吼动地,发上指冠。惟戏场中人,心中本无可喜而欲强笑,亦无可哀而欲强哭,其势不得不假借模拟耳。今之文士,浮浮泛泛,原不曾的然做一项学问,叩其胸中亦茫然不曾具一丝意见,徒见古人有立言不朽之说,有能诗能文之名,亦欲搦管伸纸,入此行市,连篇累牍,图人称扬。夫以茫昧之胸而妄意鸿巨之裁,自非行乞左马之侧,募缘残溺,盗窃遗矢,安能写满卷帙乎?试将诸公一编,抹去古语陈句,几不免曳白矣。

    ……然其病源则不在模拟,而在无识。若使胸中的有所见,苞塞于中,将墨不暇研,笔不暇挥,兔起鹘落,犹恐或逸,况有闲力暇晷引用古人词句耶?故学者诚能从学生理,从理生文,虽驱之使模不可得矣。”(《论文》下)

    这虽然一半讲笑话,一半挖苦人,其意见却很可取。

    从这些文章里面,公安派对文学的主张,已可概见。对他们自己所作的文章,我们也可作一句总括的批评,便是:“清新流丽”。他们的诗也都巧妙而易懂。他们不在文章里面摆架子,不讲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要看过前后七子的假古董,就可很容易看出他们的好处来。

    不过,公安派后来的流弊也就因此而生,所作的文章都过于空疏浮滑,清楚而不深厚。好像一个水池,污浊了当然不行,但如清得一眼能看到池底,水草和鱼类一齐可以看清,也觉得没有意思。而公安派后来的毛病即在此。于是竟陵派又起而加以补救。竟陵派的主要人物是钟惺和谭元春,他们的文章很怪,里边有很多奇僻的词句,但其奇僻绝不是在摹仿左马,而只是任着他们自己的意思乱作的,其中有许多很好玩,有些则很难看得懂。另外的人物是倪元璐,刘侗诸人,倪的文章现在较不易看到,刘侗和于奕正合作的《帝京景物略》在现在可算是竟陵派唯一的代表作品,从中可看出竟陵派文学的特别处。

    后来公安竟陵两派文学融合起来,产生了清初张岱(宗子)诸人的作品,其中如《琅嬛文集》等,都非常奇妙。《琅嬛文集》现在不易买到,可买到的有《西湖梦寻》和《陶庵梦忆》两书,里边通有些很好的文章。这也可以说是两派结合后的大成绩。

    那一次的文学运动,和民国以来的这次文学革命运动,很有些相像的地方。两次的主张和趋势,几乎都很相同。更奇怪的是,有许多作品也都很相似。胡适之、冰心和徐志摩的作品,很像公安派的,清新透明而味道不甚深厚。好像一个水晶球样,虽是晶莹好看,但仔细地看许多时就觉得没有多少意思了。和竟陵派相似的是俞平伯和废名两人,他们的作品有时很难懂,而这难懂却正是他们的好处。同样用白话写文章,他们所写出来的,却另是一样,不像透明的水晶球,要看懂必须费些功夫才行。然而更奇怪的是俞平伯和废名并不读竟陵派的书籍,他们的相似完全是无意中的巧合。从此,也更可见出明末和现今两次文学运动的趋向是怎样的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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