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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宋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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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诗话好,可知批评家和诗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沧浪诗话》,以为中唐、宋诗不是诗,是议论和理语。他又以为议论理语不可以入诗的。他以为韩、孟二人的不同处是:韩学胜,孟诗工。因为诗不是以学力取胜,妙悟是诗的本质。欧、苏以下的议论诗,邵雍(康节)以下的理语诗,实在都不是诗。他主张诗当崇汉、魏、盛唐,下此不足观,这就是他妙悟的根本。江西诗派和江湖诗派,都是他反对的。明李崆峒何大复复古,清王渔洋的神韵,袁子才的性灵,都是根据沧浪的妙悟。严沧浪主张独树一帜,认为宋诗根本不能成立,况下乎此者。

    (三)遗民诗 有宋自开国以来的文风,都在闹门户之见。到了宋代亡国,才有真性情的诗涌溢出来。文天祥以诗殉国。亡国后的谢翱(皋羽)、林景熙、汪元量等,歌哭山林,流离悲愤的真性情诗,是值得读的。

    谢翱 字皋羽,闽长溪县人,有《晞发集》。当文文山起兵勤王,谢为参军。到了文文山殉难,公流落江海,往来湖上,这时期是公诗最多,也是公诗最精彩的。尚有《登西台恸哭记》一文。公诗除七律外,诸体皆备,七古如李长吉,五古如孟东野,五律如陆龟蒙,他是能分体学得诸家之长的。

    林景熙 号霁山,浙江平阳人,有《白石樵唱集》。元僧杨琏真迦发宋陵,遗民为收葬枯骨,树以冬青为识。所以公诗有句云:

    一抔自筑珠丘土,双匣犹传竺国经。

    独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

    汪元量 浙江杭州人,本琴师,在宫中教王昭仪。元人取宋六宫到北廷,汪亦被掳。文文山囚系时,常与往还。后请为黄冠道士,往来浙中,不知所终。诗词甚重于世。

    郑思肖 字忆翁,号所南,闽连江人,示倾向于南,画兰不画土,作诗寄其亡国之恨。

    在南宋诗中最佳者,当推遗民诗。就中谢、林二人,尤为特出。但谢诗阳刚,而林诗是阴柔的。末了,要讲一段理语诗。

    (四)理语诗 理语诗的作家,都在《道学传》。如佛家的偈语,源出印度。在中国翻译的佛经中,散文写一段,另附一节七言句,吟作偈语。《金刚经》之偈语,《华严经》之十地品,所译的是无韵的整齐句。王梵志诗,向来找不到专集,但现在敦煌石室中有。胡适说,“此种诗在中国找不到”,未免是少见了,皎然《诗式》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清高士奇《消夏录》,有山谷所书王梵志五言长篇一首。又明盛时泰(仲交)《栖霞小志》说栖霞也有王诗,可惜现在不存。这种诗是所谓道情诗。如:

    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

    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

    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

    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当唐贞元中,苏州寒山寺有两个和尚,寒山和拾得。寒山有三日解,拾得亦有数十首诗。既无题目,也未有指意,这就是佛语。如:

    水清澄澄莹,彻底自然见。

    心中无一事,万境不能转。

    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

    若能如是知,是知无背面。

    (《寒山诗》)

    寒山有倮虫,身白而头黑。

    手把两卷书,一道将一德(老子言)。

    住不安釜灶,行不赍衣祴。

    常持智能剑,拟破烦恼贼。

    (《拾得诗》)

    这种诗,当然有许多人批评他失格,他可自解云:

    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

    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

    平侧不解压,凡言取次出。

    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

    此实在是中唐昌黎的格。这二人的诗,都是如此,现在不细说它。

    宋代的理语诗,作者多是道学中人,如周、程、张、蔡,其学问的源流是道家和佛家,尤近于佛家。有语录,有理语诗。语录通俗,常人懂得。此种理语诗,在北宋仁宗以后才多见,就中当推邵雍(康节)。

    邵雍康节(《宋史》第二十四卷)先生晚居洛阳,时司马光与二程皆尊崇之,自题其居曰“安乐窝”。乡里爱好之,作行窝以迎邵子。著有《伊川击壤集》。其《咏安乐窝》有二句话:“安乐窝中一部书,号云《皇极》意何如(《皇极经世河洛书》,是解说《易经》的,邵得自李之才,相传是由陈抟传给种放而穆修以至李之才)。春秋礼乐能遗则,父子君臣可废乎?”他自己《安乐窝中吟》:

    安乐窝中甚不贫,中间有榻可容身。

    儒风一变至于道,和气四时长若春。

    日月作明明主日,人言成信信由人。

    惟人与日不相远,过此何尝更语真。

    此外张载(横渠)、二程之诗同邵诗也差不多。而朱熹(晦庵)可就不然,朱晦庵的治学,是把各科分别开来。他的诗词却无理语气。而他的门人又不是这样了。陈淳的《北溪大全集》、魏了翁的《鹤山仙人大全集》,二人倒有理语气。近人陈散原先生以为此派诗是要隔绝风雅的。

    宋 词

    北宋、南宋两时代的词风不同,划然分明。大要说来:北宋词大,南宋词深(朱竹垞语)。此说可信的。词虽兴起于唐、五代,然到北宋始发扬光大。慢词在北宋时特盛。词之于宋,犹诗之于唐。词在北宋如走康庄大道,南宋词以辞胜,如入苑囿楼台。北宋词是入乐可歌,如柳永(屯田)是。南宋词脱离了乐的束缚,有词社的组织,是文人以此相高聚。北宋词明白,南宋词曲晦,北宋词可分作三时期:

    (一)宋初 第一期

    (二)仁宗 第二期

    (三)徽宗 第三期

    第一期宋初 一般说来开国的文学,是仍袭前代风气的。宋初的词人,还是沿袭晚唐、五代的余风,多短调令词。若晏氏父子,欧公亦然。晏氏,临川人,欧公庐陵产,都是江西籍,他们的诗是浩大,而词皆委婉,不过江西诗派成立,远在江西词派之后。

    晏氏父子词,有《珠玉小山集》,欧公有《六一词集》,都是学南唐的,风格颇似冯延巳。晏氏父子词,丰艳而华贵。晏公《浣溪沙》有句云:“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公于此对,上句得之久而不能得对。偶言之,王琪应声而对。公将此对又用于七律诗中,但不见如用于词的恰当。欧阳公道德文章独冠一时,而词则深于情者,竟被一般人讥议。

    第二期仁宗时 此期词是一转变关键。慢词的兴盛就在此期。所谓慢者,慢声而歌也。唐杜牧之有《八六子》是一首长篇的。咸通中钟辐《卜算子慢》,有八九十字,恐是北宋人假托的。北宋的慢词名家,当推柳三变。(按宋代词人生活,在正史上找材料难乎其难,元人修《宋史》,词人无传,只好去说部中寻,如《词苑丛谈》《词林记事》,厉鹗的《宋诗纪事》,以至陆心源的《宋史翼》,在这中去找寻。)

    柳永 字耆卿,闽之崇安人。创有大量慢词。终身流荡勾栏中,所以他词多是写青楼红粉生涯,当时竟把这种浪漫不羁的词传入禁中。他的《鹤冲天》有句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就是词人晏殊也菲薄他。初名三变,后改为永,官屯田员外郎,有《乐章集》三卷。他词的风调,最有本色,宋词人天才之大无过于柳永者,不拘取材,无论什么情景,他都能运用成一首好词,如同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就是能拉杂地写。或竟以此为俗而病柳词,此正不知其大处的。他又兼能纤艳悲壮。(《词综》选本不取其俗者,《彊村丛书》本校刊颇精。)柳永能把天才发挥尽致,每一词情景交错,变幻莫测,此三变之所以能成三变也。

    张先 字子野,在当时可与耆卿相颉颃。及柳氏逝世,张才擅名一时,以二人之才论,张自不如柳;且张又不能用俚语入词。在慢词坛上,耆卿是正脚色,张是个副末吧。

    贺铸 字方回,源出于柳。他本来是一个诗人,称为镜湖遗老。他的《青玉案》一首,很有句可诵。自方回而后,宋代词人皆爱家住吴城,《青玉案》就是他在吴门横塘边作的。当时人称张先为“张三中”: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张先自己以为不如他的“三影”佳,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宋子京词有“红杏枝头春意闹”,这“闹”字可与三影称佳。方回词辞采辉艳而貌不扬,人诮他是贺鬼头。《青玉案》词有“梅子黄时雨”句,又称为“贺梅子”。

    秦观 字少游,有《淮海词》,高邮人。时人称为“山抹微云君”(此句是《满庭芳》的起首)。他出于苏门而词学柳三变,有“销魂当此际”句,为东坡诮讥。其《踏莎行》一首,情意凄婉,是谪居藤州时作的,后终死于此地。又有“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好事近》),亦可知其必死于藤州了!

    在宋代的慢词,又可分为二期。以上述的是前期,前期以柳永为主,张、贺、秦属之。后期的慢词,又变一气派,当以东坡为主角。

    苏轼 东坡才气纵横,词亦工,有《东坡乐府》三卷,慢词、小令,各体俱备。(《东坡乐府》有近代编年本,取毛、王二家原稿。)有名的“明月几时有”和“大江东去”,可见他的豪放。又《水龙吟》和章质夫杨花词,依原韵而不见其和韵痕述,是亦才之高者。《念奴娇》是谪居黄州时作的。(按:《赤壁赋》东坡所指者误,三国赤壁在湖北、湖南交界处,武昌上之嘉鱼。此赤壁为郦道元《水经注》之赤鼻山,不过文人讽喻之旨不可与考据同日语,况有“人道是”三字为之着眼。)更可看到他的韵格不凡。苏尝以此词质人与柳七何如,说者以为:“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虽是一时谐语,但北宋二大词人之不同处此当为确论。然以此首代表苏词全部,恐不的确。试看苏词全部就知道了。如言东坡词豪壮,毋宁说他格高。盖当日利用俚语的柳三变,词流传到西夏,有井水处,皆能唱柳词。就是东坡门下的少游,也学柳词。坡公却处处要求异于柳,尽去其脂粉气。东坡是士大夫词,柳耆卿是脂粉词,可以说苏词是男性的,柳词是女性的。北宋文盛行,而士大夫之词皆与文分格,苏却把词与文汇合。苏词至有文似偈语的,如《浣溪沙》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以至《醉翁操》的琴曲,可以说不是词。后来辛稼轩都学他。于此,盖亦可见宋代词的大变。

    第三期徽宗时 此期词又变一种风格,周邦彦《清真词》可为代表。

    周邦彦 《宋史》词人有传,只有此君一人。《清真词》以郑校朱刻注本为佳。周于词坛上可称“词圣”,犹杜少陵于诗坛上之地位。向之论词者,多是略于声律。苏于词尤多不协律,而周却兼能之。细读周词,自与苏无关,大概是近于柳,尤以好作俚语入词,几与《乐章集》不可分,惟周词文采过于柳词。可以说,柳是词家之质,而周则词家之文。他二人的生涯也差近,如《拜星月慢》有“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句,写一个丰艳秀出的美人,形容得淋漓尽致。又“败壁秋虫叹”句,“叹”字叶得非常妙,这是欧阳修《秋声赋》“如助予之叹息”的意境。《过秦楼》“一架舞红都变”句,后来姜白石常仿此。白石学柳、周,所与周不同者,文过也。邦彦非但词佳,诗赋亦工,《汴都赋》直上窥汉赋。散文也好,又能兼书画。

    从上述诸名家,可知北宋词不同的风气,显明的可分三时期。慢词盛于柳永,声调和谐合乐,辞藻明朗。东坡却是极不注意声调的。到清真,却兼而能之。

    南宋词和北宋词是有因果关系的。北宋词以“辞胜”,南宋词也以“辞胜”;但所不同者,南宋词艳丽,而本色已看不到。北宋之词俗,南宋词雅。北宋词,是文人与乐工共有的词,而南宋词虽若姜白石、吴文英、张炎三家之精工音理,但他们的词,终是文人之词。北宋的词大,南宋的词深。两宋的词,都可以都城为中心。北宋都汴京,南宋都临安,南宋自高宗至孝宗二代,若北宋之仁宗朝,是南宋词光艳万丈时期。南宋词的不同,可以辛、姜二家做代表,而二人又是同时的人,姜是宗柳词。南宋词可分作三时期的。

    (一)南宋初期

    甲、辛稼轩(弃疾) 世之论词以苏、辛并称,此理论当否,姑置不论。似他二人的词,前后不断都有的。南宋初年,先于辛者有张孝祥,有《于湖集》,有《念奴娇》,过洞庭作的。因为他得罪秦桧被贬,《念奴娇》是写月下的: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彻。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服皆冰雪。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其佳处是能化豪放为清雄,直继东坡。又若岳飞,以武人而能兼词,不加修饰,直写胸臆。回过头来就本期的代表作家辛稼轩而论。(辛词王刻本佳,又外集有朱刻本,此二种是辛词全部。)稼轩,山东历城人,与党怀英少学古文,党事金,辛以武功显于南宋孝宗朝,其对当时政治的愤慨,尽见于词;可与诗人陆游并驾。二公皆有恢复中原之志。

    上言世之以苏、辛并论,可以说是相当合理,但不是绝对的公论。苏为纯粹的士大夫词,而稼轩则是英雄之词,变化无方,阔大处尽其阔大之材,精细处尽其精细之妙,其《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悲壮阔大,如“气吞万里如虎”句,而用了“虎”字叶韵,在词中恐只有稼轩之才能够吧。后来白石有“大旗尽绣熊虎”,然和幼安比较,是活老虎和纸老虎之别。叶此“虎”字险韵,只有李易安的“黑”字够得上。至于《祝英台近》一首,又是另一种风格。送茂嘉十二弟的《贺新郎》一词,却是一篇词汇书,可是他用得有生气,不过总有人以此为病。但这是南宋的风气,词人以为能用事典为工。和稼轩同时而稍后的岳珂(字倦翁,岳武穆孙),亦负盛名,著有《桯史》。稼轩守南徐时,日以词酒相娱,一日稼轩以《贺新郎》词示之,岳以用事太多病之,然辛不以为意。不过这不是稼轩词病,是当时共同的风气,如姜、吴、周、王、张辈,都是如此的。其道理,是因为每一种文体发展到用事为长者,即此文体的末期,如五言诗到齐梁,律绝至晚唐,都以用事为长;但用事中有明白,有晦涩,稼轩词用事显然可得,是明白的用事。

    稼轩散文化的词,看《水调歌头》二首可以知道,这是和东坡同调的。又有《沁园春》一首,更是奇特: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检点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此词真是西汉文章,哪里是一首词。这又可看出宋代散文的发展。与稼轩同时之刘过(改之)客于辛门,及陈亮(同甫),二人词亦慷慨激昂,有志士也。

    乙、姜夔(白石) 白石词负盛名,一样的在《宋史》没有传。姜是鄱阳望族,长居湖北,后往来合肥、苏、杭、扬各地,晚年卜居湖州。他的词可比之清真。清真实出于柳,而至于姜词,虽出自二人,但丽秀独有韵标。因为姜词是士大夫的词,不是柳、周勾栏狎客的词。词家除东坡外,词的抒情莫不以美人为对象,但自柳、周以后诸词客,虽都取象于美人,而美人的身份一时代高似一时代。周、柳以词来描美人,而姜则以词比于美人的清妙。同是取象于美人作词,可是运用却判然不同,如《暗香》《疏影》(毛、王、朱皆有刻本,单刻本以朱本佳)都咏梅,《疏影》一篇尤佳。南宋词咏物之作特多,此时词社多咏物,亡国后特盛,如龙涎香、蝉、白莲等题目(《乐府补题记》)。因为咏物系托讽喻之词以见志。此系南宋词风之特别情形,而用事之甚亦缘于此。

    宋人之词多可唱,但如何唱法不可得而知。今传有《白石歌集》六卷:一卷有吹琴曲,于琴曲注有谱;二卷为越调九歌,注律吕;三卷为小令;四卷慢词;五卷多自度词,如《暗香》《疏影》等;六卷自制曲;另外一卷别集。各卷都有宋时的工尺,但今少人传。道光中,张文虎(啸山),与曾国藩同居江南,督官书局。张精音律,有《舒艺室随笔》,论到宋人的工尺,宋人之谱有今之可唱者。若于现代,只可知,而不能唱,因为没有点拍。郑大鹤山人以为宋词虽可唱,恐未能委婉动听。一字一工尺,那么唱起来,一定简而急。

    姜氏的《齐天乐》,咏蟋蟀,是不从物之本身,而就聆蟋蟀之清音方面写,是南宋人写情与北宋人不同的。北宋人写感觉,而南宋人却写意境。

    史达祖 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词》。与姜同时。当韩侂胄当国,史为堂吏,韩颇重之。及韩败,封韩首北献,史被黔面流放。初韩侂胄做南园,陆放翁为之记,后人多以此讥翁。虽然韩固非能臣,而议征金,固南宋百余年中鲜有及此者,视苟安尸位又不可同日语。邦卿工词,辞采纤艳,壮年虽依韩,然非权要,晚年又遭配军,身世亦悲凉。千载后读其词,不知其遭遇竟如此也。从“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句(《绮罗香》),可见其纤巧。又如《双双燕》亦然。南宋咏物而不用事者,此君一人已耳。

    (二)南宋中期

    吴文英 字君特,号梦窗,有《甲乙丙丁稿》(汲古阁刻本),此外又有朱祖谋刻《彊村丛书》本尤佳。(朱颇精吴词,有《梦窗小笺》。)梦窗生四明,终于吴中。宋词人居吴门者,前有贺方回,后有吴文英,为姜后辈,多少受姜影响。但吴词尤密于姜,其用事致令人莫能知,此词体已进化到末尾矣。张玉田论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虽然,此不足为吴词病,艺术文学固无实用也。世论吴词都认为他是以密胜,实际上我们从梦窗的词来看,他虽好密,而长处却在疏。我们从梦窗词论到文章的疏密。梦窗词的密是他独擅的,可是佳处并不在此。如唐之温、韦二家,温好密,而长处在疏。韦好疏,而长处在密。观二人的《菩萨蛮》可知。吴之《风入松》一阕,非常率直疏放,其佳处不言而喻。短调如《点绛唇·有怀苏州》,也是疏的。又《踏莎行》似周清真,意境亦甚佳。

    (三)宋词之结束时期

    继吴文英而起者,有三家:周密,字公谨,号草窗,老于杭。除《草窗词》(二卷)外,尚有说部著作,如《齐东野语》《癸辛杂识》《武林旧事》(纪南宋生活)、《浩然斋雅谈》等。宋代词人生活难考,但在小文集中偶有一二断片记载。周为吴文英后辈。然他的《 州渔笛谱》中有与梦窗唱和之作。又有选集《绝妙好词》。《草窗词》二卷,有广陵江昱(宾谷)的考证。《草窗词》多咏物用事,究不能摆脱南宋词风影响。《齐天乐》咏蝉,实寄亡国遗恨。

    王沂孙 字圣与,号中仙,又号碧山,著《花外集》。有知不足斋刻本,又题为《碧山乐府》。《白雨斋词话》甚称赏他。遭亡国之恨,故其词是举类迩而见义远。与谢皋羽同具热怀,但诗人高号痛哭,而词人则轻哼凄咽耳。

    张炎 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有《玉田词》和《词源》。在词人中此老最享高年,故对于宋代词人多所批评。主张清空,反对梦窗的质实。影响所及,清初浙派词人朱彝尊等特别推崇姜白石和他。

    宋小说

    今之论小说者,辄谓唐小说文言,宋小说白话,实不尽然。唐代小说也有白话写的,如敦煌石室中的手写本,叙唐太宗入冥见崔判官事,在日本《艺文杂志》刊载(第七年第一号)。狩野氏言:此唐人白话小说也。宋人如徐铉(北宋)、洪迈(南宋)都以文言文写小说,其体裁如唐小说。唐人小说用通俗文写的,我们现在就敦煌石室遗简来加以观察。在唐太宗入冥事中,夹叙一段秋胡戏妻事。秋胡是什么时代的人呀,他却拉入唐代,并且写秋胡,往京入试,带一部《文选》,《文选》是六朝的书,而秋胡是春秋时鲁人。可知是没有什么学识人所作的,此种小说大概在唐末作的,因为中国那时尚和西域交通,后来西夏割据,时人把它藏在石室中。北宋以后的事迹,中间找不到。何以证明他是唐人写的,因为唐人必读《文选》,虽闾巷下民,亦人手一卷,所以断言为唐人小说。以此,可知唐人小说固不是纯文言文的。

    从小说的量上言,唐小说多短篇,宋小说则渐有长篇的。大概文言小说多出自士大夫笔墨,宋代的白话小说多是平民所作。宋代风俗,民间娱乐场有一种说话人,即今江南流行之说书的,多住在茶楼酒肆。这些说话人约在仁宗太平之世兴起的,明人的郎瑛《七修类稿》末廿二卷小说条下云:“仁宗日进一奇怪之事。”宋人说书,非但平民爱好,就内廷也有了。《东坡志林》云:“小儿薄劣,……听说古话。”所谓古话,是宋代说话人的取材,多取之于历史上的材料,尤以三国曹刘事最为风行,这是汴、洛的风俗。譬如现在人骂人奸恶,定指曹操做代表,这就是起于宋代的说话人。当宋初《穆修文集》中,有一篇《新修魏武帝帐殿记》,兖州(曹氏之故里)有魏武庙。那么魏武未必是天下之大奸恶,他的地位在北宋以前,大夫既为作记,市井又为立庙。可是到了宋代说话人一说三国演义,千古英雄曹孟德,一变奸恶而不可收拾了!于此可见平民文学,深入民心,是不可忽过的。

    在宋代小说中,我们又可得知宋人生话的情形。有二种书可看,一是《东京梦华录》,北宋孟元老著;《梦粱录》,南宋人吴自牧追念北宋生活而写的。《武林旧事》,周密作。《都城记胜》,灌园耐得翁作。这笔记中写宋人的生活,研究宋代小说的材料就在此中。

    (一)《东京梦华录》 相传是孟元老所作。孟,绍兴人。这书的文章,多用当时口语实写,所以现在多不能通篇卒读。近鲁迅作《小说史略》,所引文多是一长节做一句,实在是此书没有方法断句。在本书中所载的卖艺人有:技艺,杂剧,杖头傀儡,悬线傀儡,药发傀儡,上索杂手技,球技,弄皮影戏,弄乔影戏,甚至弄虫蚁。又有商谜,说诨话,杂班说三分等。底下所记卖技人名,也是怪声之口角奇名,当然是民间所有的,还有妇女也充作脚色的,如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陈小娘子等。

    (二)《梦粱录》 南宋人所写北宋人的生活,就最足注意的小说方面论。

    甲、小说 今之《三国演义》,是白话小说,而宋人并不称为小说,名之为说三分。宋人所谓小说,范围见于灌园耐得翁《都城纪胜》。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朴刀、赶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

    乙、谈经 就是和尚的佛经,似说法的来谈。

    丙、说参请 宋代佛教最盛行的是禅宗,就民间也流行虚无寂寞礼佛,可见宋人对于宇宙观的空虚,已是普遍地流行社会上。

    丁、说诨话 宋人好作妙悟领会,如说三教圣人,说释迦女人也,老子女人也,孔子女人也,举了一个例子来,故意曲解之,引人发笑。

    戊、讲经史 宋代士大夫,在御前供奉,日讲经史,以闻于天子。后来民间也流行讲经史,说史多刻薄小人。《都城记胜》对校之曰:“小说者顷刻之间,理会提破合生与超令。”

    己、合生 举一语,即时编成一故事来说。

    庚、商谜 即今之猜谜语。

    就上等书所说,对于宋代小说情形,可得以归纳下面几点结论:

    (一)说话人多取材古代书籍。

    (二)小说不过是说话中的一部分。

    (三)通搜上下古今事实,君卿下及闾里细民都好此道的。

    (四)通俗小说,是民间文人编的。如《清平山堂话本》,所取的材料,是宋代说话人构的。

    宋代说话人虽多,而流传今日的诗话,只有四种,如《宣和遗事》《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古本有瓦子家)、《五代史平话》(曹元志家藏本,中缺梁、汉)、《刘知远别妻事》(可参看《白猿传》)。

    谈到三藏取经故事,今本《西游记》,是明吴承恩撰。按玄奘法师西上求经史实见于《新唐书》之《方技传》所记法相宗慈恩法师事,和《大唐西域记》。唐代和外域交通兴盛,而唐初禁止国人出国。玄奘求经是私出的。《大唐西域记》写三僧(藏)西行,备历险阻艰难,是实事。至其中神怪,那是宋代说话人所加进去的。所谓诗话者,记了一段话,加上了一首诗。后来元人有《西游记杂剧》(题吴昌龄撰),或以此书是明人作,实不然,原有瓦子家印本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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